Thursday, May 18, 2023

六四30週年特輯之六:大學生 不成熟的八九民運主體

 2019年5月26日

編者按:1989年春夏之交,中國爆發了一場歷時近兩月,波及中國各階層和幾乎所有大中城市的民主抗議運動。八九民運以當局在6月4日凌晨以坦克機槍鎮壓而結束。六四30週年之際BBC中文網特別推出這套10集系列,翔實記錄六四事件始末,並對爆發八九民運的社會背景,學生,知識分子,民眾和回歸前的香港扮演的角色以及八九民運的政治遺產做全景分析。



自20世紀初的五四運動以來,青年學生一直是中國社會的政治晴雨表。

1989年4月17日深夜,一批北京大學的學生走出校園,向市中心的天安門廣場進發。這些年輕的大學生要為剛剛去世的前共產黨總書記胡耀邦討一個公道的說法。

一路上,不斷有其它高校的學生匯入到行進的隊伍,聚集在北大學生高高舉起的「民族魂」的大旗下。正是這支隊伍,在以後近50天的時間裏,佔據了中國政治舞台的中心,並成為全世界媒體的焦點。

運動主體

無論是當年的廣場絶食學生程真,還是自由派知識分子嚴家其,或是北京個體戶、「飛虎隊」的發起者宋書元,在評價八九民運的運動性質時,都毫不懷疑大學生自始至終的主導地位。

程真:「這個運動從始至終,雖然說有各種各樣的組織成立,但是整個運動的精神核心還是學生」。

嚴家其:「1989年的天安門運動是個學生運動。工人、市民、知識分子不過是表示支持」。

宋書元:「它代表了當時中國社會的一種情緒,這是肯定的。老百姓就是跟著情緒走,就與學生走到一起了。」



生牛犢

一批平均年齡20歲左右、涉世不深、經驗缺乏的大學生,為什麼會成為一場空前規模的民主運動的領導者和主體?這是迄今人們仍在探討和反思的。

美國出版的民主雜誌《北京之春》主編胡平,是77級的老北大。他認為,比他晚10年入校的大學生,缺少對專制制度的恐懼感。大學生這個特殊的群體,又給了他們一層天然的保護:

「八九民運是由一批非常年輕的學生充當先鋒。這些學生無論怎麼講,受專制制度的迫害,比他們的父輩來講,要少多了。他們是受壓迫最少的,反抗卻是最積極的,這是因為我們都是被專制制度『嚇大的』,而89年的大學生,他們這一代人生下來,看到的都是平反昭雪、糾正錯案、思想文化文藝界的提倡自由,所以他們是在一種正常的心態下長大的。他們年齡相當、經歷相似,所以很容易獲得共同的看法,形成同仇敵愾的心理。」

社會號角

自20世紀初的五四運動以來,青年學生一直是中國社會的政治晴雨表。已故作家,記者劉賓雁在1999年接受BBC中文記者採訪時分析說,1989年大學生挺身而出,是與中國的這個傳統一脈相承的:

「學生在中國社會群體中總是最敏感、最單純的。他們顧慮少,沒有拖家帶口的負擔,又容易接受吸納西方的東西。但是,即使就當時中國的情況來說,學生作為運動的主要力量是可以的,但絶不能挑大樑。也就是說, 從數量上學生可以是主體,但是必定要有人從精神上、思想上、理論上對學生給予指導,這就是知識分子。」

然而,被中國政府指為六四黑手之一的流亡作家鄭義認為,到了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依然要靠學生承擔社會的脊樑,是悲劇性的:

「為什麼學生運動會形成這麼巨大的聲勢?這本身就說明這個社會是不正常的。這個社會造成的壓抑,要靠一群最年輕的、最單純幼稚的、最熱情衝動的學生,用犧牲自己的安危和生命去衝破它。為什麼那些知識分子遲遲不敢站出來?無非就是他們知道代價。比我們年長的那些知識分子,脊樑骨已全被打斷了。」

是角色的錯位也好,是別無選擇也好,歷史在1989年把大學生推到了最前台。

照貓畫虎

在學生們第一次衝出校門走上街頭的時候、在廣場絶食與政府博弈最卓絶的時候、在血染長安街揮淚撤離廣場的時候,學生們高唱的都是《國際歌》。

八九學運領袖之一、1989年在中國社科院讀研究生的王超華回憶說,當她站出來面對黑壓壓的群眾時,忽然發現,自己能動用的政治資源少的可憐:

「尤其是碰到大規模的群眾運動的時候,學生新吸收的西方思想並不能給他們提供任何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所有能想到的,包括我自己一開始去見柴玲(學生領袖之一)時提出的一些建議,都與我自己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經驗和記憶有關。比我更年輕的學生,他們雖然沒有文革的經歷,但他們一說起來,一定與歷史課本上的五四運動有關,與他們所學的黨史有關」。

毛澤東的老鄉、1989年在湖南師範大學政治系讀書,後來成為湖南學運領袖的唐柏橋回憶說:

「現在回過頭來看我非常遺憾的說,我當時基本上是模仿共產黨的模式。搞地下活動啊、模仿毛澤東的《湘江評論》出地下刊物啊、搞新民學會造校長的反啊,這些做法與共產黨早期革命的方式基本上沒有區別。」




王丹:宣佈戒嚴後就沒有人再提對話了,就是對抗。

經驗缺乏

「用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是中國的一句老話。作為老師,為北大學生王丹主辦的民主沙龍出謀劃策,因而後來被政府指為操縱運動的「黑手」的李淑賢(方勵之夫人)教授說,遺憾的是,同它的政治對手相比,學生們顯得太稚嫩了:

「我覺得當時學生們並沒有意識到共產黨的殘暴本質,他們還有比較多的幻想。所以事情該做到什麼深度他們沒有把握。」

學生們呼喊的口號,從最初的「為民請願」直到最後要求「政府下台」。學生領袖王丹說,八九民運概括起來,就是一個從對話到對抗的過程:

「運動的分界是與政府對話還是對抗。人民日報發表4.26社論之前,人們還沒有想過對話還是對抗,就是表達一個訴求。4.26社論出來了,就是與政府正面相對了,就是要對話。甚至到了學生絶食,也是要求與政府對話,用絶食的手段迫使政府對話。宣佈戒嚴後就沒有人再提對話了,就是對抗。我們當然希望社會變化是漸進的,對話是最好的,關鍵是能否做到。只是一廂情願就是閉門造車了。」

分寸把握

作為王丹的老師和長輩的方勵之教授(已故),在六四十週年時接受BBC中文記者採訪時說,1989年的學運之初,學生們有效的組織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運動後期的失控和無序,又讓他嘆息不已:

「我個人認為4月27日大遊行後,學生的任務就基本完成了,以後的行動訴求都是不明確的。四月底你回到校園裏可以看到,如果你想成立學生自治組織之類的民主要求,當局已經很難管了。從更廣的社會層面,對輿論監督當局也很難說個不字,但六四以後,這些統統沒有了。」

方勵之提出的,實際上正是八九民運給人們留下的一個至今爭論不休且仍沒有答案的問題。




國際媒體的聚焦和絶食後廣場上的氣氛,已經把一些學生領袖推上了欲罷不能的境地。

胡平說:「八九民運敗就敗在沒能見好就收。我們遇見了多少次『好』,多少次共產黨執政以來沒有遇見過的『好』。當然這離學生的要求還有一定距離。但你喊價一萬,對方還到五六千了,你還不滿意。要知道過去是個負數,根本不承認你有資格喊價。人們問為什麼中國的民運總是以失敗結束,我說它不失敗它就不結束。」

但是,89年學生對話團的負責人沈彤則認為,如果說機會一再喪失的話,那這些機會本來就沒有掌握在學生手中:

「人們總說政府和學生雙方都失去了很多機會。如果你把學生當作政治力量的一方,或許這麼說是成立的。 但學生們實際上是沒有斡旋餘地的。學生提出來的最理性溫和的做法,往往是最快被政府否定和欺騙的。」

一盤死棋

作家鄭義當時一直在廣場上與學生的領導核心呆在一起。他感覺,學生撤不下來,是因為政府一點台階都不給:

「中共始終不肯做任何稍帶一點實質性的讓步,甚至連表面上的讓步都不肯做。所以這個棋走成一個死棋了。甚至我們自己都想給自己找台階下了,但對方就是不跟你配合,不讓你找台階,一步一步,步步緊逼。」

但是,六四鎮壓後被政府定為「黑手」之一的王軍濤認為,當時的黨內和政府中的溫和派力量一直是在尋找與學生溝通的契機的。在學生與政府形成僵局後,當時的中共統戰部部長閻明複找到時任《經濟學周報》副總編的王軍濤,希望他能幫助從中勸說。王軍濤說,他的感覺是,學生的要求既不明確,也不專一,這讓政府中的改革派十分為難:

「我覺得主導學生的想法也是每天在變。在跟不同人談話的時候、在不同的階段,都在變。後來鄧小平說,他們就是想搞垮我們,我們退一步他們就進一步。所以我們建議學生,你們要澄清到底想要什麼,確定後要負責任。」

學生領袖之一王超華承認,當年廣場上的學生一直存在一種「要挾」心態:

「如果用『要挾』這個詞的話,它不是指哪一件具體的事,而是從整體上就是一種要挾心態,我可以做極端,我可以做的更極端,看你怎麼辦。這種心態一直存在且沒有變,這也妨礙了學生在運動過程中及時的反醒,考慮自己應該採取的步驟。」

運動起來後出現的失控狀態、內部協調的困難,是所有參與了這場運動的人的共同感受。唐柏橋說,作為學生領袖,八九民運給他最深的教訓,就是必須建立有效的組織:

「如果在運動起來之前,人們已經知道有這樣的政治組織存在,我們的政治訴求是什麼,我們的行動綱領是什麼,那麼運動起來後,我們就很容易把握運動的方向,很容易讓運動產生一個結果。」



王丹宣佈決議

圖像來源,GETTY IMAGES/AFP

圖像加註文字,

撤不撤出廣場成了學運領導圈裏爭論的焦點。廣場上300多個北京和全國各地高校的自治會代表們每天都要開會爭論一番,但結果卻每天都一樣,主張堅守廣場的一派佔了上風。

勉為其難

歷史不能假設,歷史的事件也只能放在歷史的進程中去分析。從這個意義上說,鄭義認為,89年的大學生們已經做的相當出色了:

「從歷史的宏觀角度看,那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們做的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動員了如此巨大規模的民眾和青年,在政府的高壓之下,他們保持了這樣的理性和高度紀律,統一行動,這在歷史上是絶無僅有的。」

1989年時任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所長,趙紫陽改革智囊陳一咨(已故),在1999年接受BBC中文記者採訪時指出,把中國實現民主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青年學生身上,也就注定了八九民運的失敗:

「沒有一個國家的現代化是靠搞學生運動實現的。真正民主制度的建立,都是現實的不同利益集團折中、調和、妥協下形成的一種結果。民主是生長出來的,任何假像的烏托邦式的民主社會的工程都是不存在的。」

然而,調和、妥協需要的是高度的政治技巧。學生領袖王丹說,把這副擔子完全壓在學生肩上,實在是勉為其難了:

「從一個青年運動能夠承擔的社會角色來說,89年學生們已經做的很出色了。即便是失敗了也是很出色,因為學生運動就是應該起到這樣一個目的,它就是推動社會。至於怎麼進行政治改革,那是年紀大的人的事了,學生就是一個社會的號角,他們在89年吹響了這個號角。如果說學生年輕容易衝動,那更理性的中國的知識界應該站出來,站到學生的前頭。」

那麼,中國的知識分子,特別是一批已經確立了民主理念的自由派知識分子,他們在八九民運中的角色和對運動的影響又是什麼?

未完待續。明天請繼續關注六四30週年特輯之七:知識精英 患軟骨病的黑手

(注:文中受訪者引語根據BBC中文記者在六四十週年等歷次八九民運專訪中的錄音記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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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y 17, 2023

🧡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 🔊香港語

香港公共圖書館下架泛民主派人士書籍

 人民不會忘記:八九民運實錄


香港公共圖書館下架泛民主派人士書籍


【大紀元2023年05月15日訊】(大紀元記者蕭律生報導)近期,香港公共圖書館下架泛民主派人士書籍一事引起關注。

5月11日以來,香港01、《明報》等多家港媒陸續報導稱,香港公共圖書館將大批涉及政治題材及人物的書籍下架。過去2年至少有195項涉及政治題材或人物的影像資料和書籍遭下架。這些書籍大都是泛民主派人士的作品,而影像資料則多數涉及「六四事件」。

被下架的書籍作者包括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資深傳媒人區家麟、前立法會議員吳靄儀、已解散的支聯會的前主席司徒華、國際關係學者沈旭暉、前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許寶強、香港政治學者方志恒,以及剛被《明報》停刊政治漫畫的政治漫畫家尊子等。

下架的作品如許寶強的《限富扶貧:富裕中的貧乏(新編)》、《缺學無思:香港教育的文化研究》、《告別犬儒:香港自由主義的危機》、《批判式教學碰上新世代青年:中港台教育研究》,馬嶽的《香港80年代民主運動口述歷史》,沈旭暉的《亞洲政治運動場》,方志恒編著的《香港革新論》,司徒華的《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起看星斗》等等。

香港民主黨前立法會議員鄺俊宇曾任職公共圖書館諮詢委員會,其愛情小說曾在該圖書館中上架,但2017年出版的《有一種幸福叫守護》小說也被下架。民主黨前主席劉慧卿的回憶錄《我在民主黨的日子》也被下架。

自由亞洲電台12日報導,該圖書館下架大批與六四相關的藏書。統計發現,2009年港府公布有關「六四」的圖書館藏書名單,當年有149本相關的中英文書籍在館借閱,包括香港記者協會出版的《人民不會忘記:八九民運實錄》、程翔的《六四反思》等,目前在圖書館網站已搜索不到,只剩3本英文相關書籍仍可搜索到。

報導稱,香港著名專欄作家、時事評論員陶傑說,「可能這是香港文革的開始。」

今年4月底,香港審計報告顯示,建議康文署需加強檢視圖書館資料「以維護國家安全和採取跟進行動」,稱康文署已於2021年始展開跟進行動。不過,康文署一直拒交代具體下架數字和書單。

康文署統籌香港的康樂體育及文化藝術有關的活動和服務。

不過,正在台灣的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兼任講師梁啟智14日在其臉書發文提及香港公共圖書館下架香港社會相關書籍一事,他表示在收集相關的書籍,送去台灣的大學圖書館。

「如果是台灣的圖書館沒有的,有朋友願意捐出來的,我樂意做中間人協調處理。」他說。

責任編輯:孫芸#


【01周報】那一代小學生的香港六四:六四的事就是香港的事

 【01周報】那一代小學生的香港六四:六四的事就是香港的事

【01周報】那一代小學生的香港六四:六四的事就是香港的事

【01周報】那一代小學生的香港六四:六四的事就是香港的事
撰文:黃雲娜
出版:更新:


「將來香港人如有什麼摩擦,應該記住曾經共度過那麼一個日子。」這是28年前學運期間,專欄作家梁玳寧寫下的話。
她筆下的那個「日子」,是這彈丸小島上連續多場動輒百萬市民參與聲援北京學生的大遊行,也是那個連小學生也懂得討論家國情懷、會用「輸咗嗰個做李鵬」來玩捉迷藏遊戲諷刺時弊的年代,更是香港人在支援整場愛國民主運動中,找到不再是「經濟動物」的自我價值、呈現跨越地域和政治的團結友愛、重拾追求民主自由原動力的永恆時刻。

六四期間,香港曾舉行多次動輒百萬人聲援北京學運的大遊行,展現出不再是「經濟動物」的自我價值。(支聯會提供)
六四期間,香港曾舉行多次動輒百萬人聲援北京學運的大遊行,展現出不再是「經濟動物」的自我價值。(支聯會提供)

28年,忘不了的,年月也許會蠶食,大學生說「六四」不關香港人的事,又問港人要悼念到何時。時光倒流至28年前,那一代的香港小學生,有著另一番的「六四」經歷。

葉寶琳:社運人士 當年9歲 就讀小四

對小四的葉寶琳而言,「六四」是那年的春夏之交,父母用新買的錄影機默默把所有新聞片段保存下來,每隔不久就翻出來重播一遍又一遍,他們嘆氣,眼濕濕,但從不言語。

「六四」也是當年的5月27日,母親帶她去跑馬地的「民主歌聲獻中華」,說是看明星。她懵懵懂懂地坐在草地上,學着人群高呼一些不明所以的口號,她沒問為何,母親也沒解釋。

「六四」更是天安門清場後的一個早上,她家樓下的屋苑街市突暫停營業,外牆掛滿巨型黑布條,寫着「罷市」之類的白字,還有些憤慨的字眼。她回到學校參加早會,老師們站在台上無聲哭泣,校長呼籲大家裁剪新聞報紙寄回鄉下,還囑咐要用信紙把剪報包起,以免被海關截查。她想到電視機閃過的天安門、坦克、解放軍等畫面,知道肯定有大事發生,但始終不知道是什麼大事,更不知道是多大的事。

葉寶琳:「有了對六四的參與,我們有了希望社會變革的追求、懂得跨越立場的團結友愛,那些美好,香港都曾經做得到!」(羅君豪攝)
葉寶琳:「有了對六四的參與,我們有了希望社會變革的追求、懂得跨越立場的團結友愛,那些美好,香港都曾經做得到!」(羅君豪攝)

那些模糊的印象,就是她兒時對「六四」的認知。至1997年回歸前夕,社會沉浸在身份認同的討論當中,「六四」事件再度引起熱議,適逢《天安門》紀錄片在新華戲院獨家上映,就讀預科的葉寶琳,被凡此種種吸引入場觀看,當看到中共前總書記趙紫陽到天安門廣場探望絕食學生一幕,她忍不住淚如雨下,兒時的記憶被喚起,出了電影院後不久,她便到圖書館去「鯨吞」相關的舊報紙,一點一點地重新認識「六四」,繼而受「六四」啟蒙參與社運至今。

問:當時你哭什麼?

葉寶琳:有種樸素的悲憤,替學生們的付出感到很不值得,那種單純的愛國情操,還有推動社會變革的美好盼望,都值得被肯定,但政府最後卻那樣殺害自己的人民,我更覺得身在香港的我們,有責任要去延續當時大家的共同追求。

問:但年輕一代說「六四」不是他們的事,他們沒有責任去傳承?

葉寶琳:如果從人數上來說,我也覺得我們那一代「小學雞」,似乎是會受「六四」啟蒙而參與社運、從政、投身傳媒的最後一代。對於年輕人的新論,雖然我也常有無力感,但香港和「六四」的關係確是真實存在,有了當年對「六四」的參與,香港不再是只為錢奔波的「文化沙漠」,我們有了希望社會變革的追求、懂得跨越立場互相團結友愛,那些美好,香港都曾經做得到!

大部分香港人對六四的認識,都停留在遙遠的天安門廣場,或是那一幕幕鎮壓畫面,而遺忘了我們曾經的共同參與。(Getty Images)
大部分香港人對六四的認識,都停留在遙遠的天安門廣場,或是那一幕幕鎮壓畫面,而遺忘了我們曾經的共同參與。(Getty Images)

陳家樂:支聯會義工 當年8歲 就讀小三

陳家樂的「六四」記憶,是醫院。他從小抵抗能力較差,每隔幾個月就要入院留醫,而「六四」期間,他都是在威爾斯親王醫院的兒童病房度過。那時病房的一切美好得像迪士尼樂園一樣,電視機永遠只播放卡通片,一播到新聞護士就會馬上轉台,連晚上的消夜分量也十分豐富,大家吃飽就睡。如果不是那個凌晨,他還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麼了。

6月4日的凌晨,所有病童熟睡,陳家樂起床如廁時,發現本應關着的電視機竟全被打開了,在無聲地播映什麼,旁邊圍着五六名醫生和十來位護士,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有的護士還邊看邊拭淚。陳家樂走前一看,電視畫面上有坦克、軍人、着火的大街,他摸不着頭腦,此時有護士發現了他,隨即打發他回床睡覺;翌日醒來,病房又恢復往日的歡欣笑語,沒有人提起昨晚發生過什麼事。大概到放暑假時,陳家樂才可出院回家,偶爾聽到長輩碎語提起「坦克」、「軍人」、「好激氣」,每當他試圖豎起耳朵打聽打聽時,長輩們總會惡狠狠的拋下一句「細路仔行埋一邊」。

那些閃爍的片段,加上這個無形的禁忌,「六四」對陳家樂而言,不太能提起他的興趣,同樣是在那人心惶惶的回歸前夕,「六四」再引起關注,他才從新聞中得知有數以萬計的人,每年會都去維園悼念「六四」。直到2003年的《基本法》第23條立法爭議,陳家樂忽然驚覺那一年可能是香港可以公開悼念「六四」的最後一年,翻查資料後,他對「六四」有了不一樣的認識,甚至多了一份有溫度有熱忱及有「中國人」身份的認同,後來不但參加燭光集會,甚至還加入支青組做義工,總覺得有一身蠻力,應為那些無辜獻身的學生們做點什麼。

陳家樂:「我的心沒有其他人那麼大,沒敢想要去建設民主『鄰國』,但我還是有我自己的堅持,而毋忘六四就是最基本的事。」(盧翊銘攝)
陳家樂:「我的心沒有其他人那麼大,沒敢想要去建設民主『鄰國』,但我還是有我自己的堅持,而毋忘六四就是最基本的事。」(盧翊銘攝)

問:現在還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嗎?

陳家樂:意識形態上,我已經比較傾向本土了,我也不認為自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國人」,但我是「中華民國」的「中國人」。

問:那「六四」還關不關你的事?

陳家樂:我認為「鄰國」的事與我無關,但「六四」不只是「鄰國」的事,更是香港甚至全球華人共同嚮往的民主化的心願,所以「六四」仍然是我們大家的事。我的心沒有其他人那麼大,沒敢想要去建設民主「鄰國」,但我還是有我自己的堅持,而毋忘六四就是最基本的事,「鄰國」愈是想我們忘記,我們就愈不能中了它的詭計。

江貴生:民協深水埗區議員 當年7歲 就讀小二

江貴生的長輩都是頗典型的香港人,他的父母只求安穩生活,從不過問政事,外家親戚則相當嚮往中國的改革開放成就,擁護政權的立場鮮明。1989年5月底的一天,不知何故,姨媽竟帶他去跑馬地馬場,和很多人一起「野餐」,他還在離舞台很遠的看台上拍照留念,像極今天的「打卡」。

在場的人群時而歌唱,時而高呼,但江貴生通通沒參與,只覺得好奇,但也沒上心。多年後,他才知道那是「民主歌聲獻中華」。「野餐」後不久,他聽到父母談論移民加拿大的事,偶爾也有親戚提及「如果不死那些人,大陸就沒法好好管治」的論調,但他都不知所以,他們家就在恐懼的「移民潮」中度過1997年,移民一事卻不了了之。

直到18歲那年,他翻開一本封存在家中已久的畫冊,看着那些染血的照片,才開始認真探討及思考「六四」是怎麼一回事。2003年,江貴生對特區政府「硬銷」23條立法的手法憤憤不平,他想起那年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愈想愈覺得港人反對立法的經歷,和學生們力求變革、追求公義的場景相似,故決心要參與社運,及後更踏上從政路。

江貴生:「六四和傘運的過程不同,但結局是一樣的,大家也沒有好好整理總結這兩場運動的經驗,當時的學生們沒法交出答案,我們這一代人就要去找答案。」(張浩維攝)
江貴生:「六四和傘運的過程不同,但結局是一樣的,大家也沒有好好整理總結這兩場運動的經驗,當時的學生們沒法交出答案,我們這一代人就要去找答案。」(張浩維攝)

問:六四的精神是什麼?

江貴生:是去追求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無論是香港還是中國,兩地人民的命運是緊緊扣連,大家都面對同一專制政權,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唯有推動制度上的改革,才能改變當下苦況。

問:年輕一代似乎只關心「傘運」而不顧「六四」?

江貴生:「六四」和「傘運」的過程不同,但結局是一樣,我們的政治能量都迅速被消磨,人們又變回政治冷漠,大家也沒好好整理總結這兩場運動的經驗,當時的學生沒法交出答案,我們這代人就要去找答案。

陳景輝:社運人士 當年7歲 就讀小二

陳景輝和上述幾位六四「小學雞」的經歷不同,他對小學老師在台上高唱疑似是《血染的風采》以支援學運的印象並不深刻,直到中學某年,他才在回歸前夕社會熱烈討論「六四」的氛圍中,對事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後來他不知從哪裏找來《天安門》紀錄片的影碟,邊看邊尋找自己想從中得到的情懷,比如對那些矢志爭取民主的大學生的支持和同情。再後來他出席了維園的燭光集會,同樣得到了那股悲憤情感的宣洩,甚至決定要以與逝者同在的心情,每逢「六四」就絕食。

陳景輝:「如今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在那個時空中,那場空前的佔領運動是如何迅速被組織起來,那些經驗又會怎樣幫助我們推動未來的社會運動,方能重組那條民主軌跡。」(江智騫攝)
陳景輝:「如今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在那個時空中,那場空前的佔領運動是如何迅速被組織起來,那些經驗又會怎樣幫助我們推動未來的社會運動,方能重組那條民主軌跡。」(江智騫攝)

曾有一段時間,陳景輝對「六四」的認識,和大部分香港人一樣,都停留在遙遠的天安門廣場,或是那一幕幕血腥的鎮壓畫面,後來他受資深傳媒人梁文道一篇文章的啟發,才覺得我們似乎遺失了當年傾情參與「六四」的各種收穫,故潛心扎進舊報紙堆裏,嘗試拾回那塊屬於香港的六四圖畫,並整理成《從支援中創造──有待相認的八九香港》小冊子,他還發起本地導賞團,盡力把「六四」的焦點從北京回歸香港。

在舊報道中,他看到「吾爾開希」在那個時代對香港其實別具意義,有作家形容「吾」是「我」,「爾」是「你」,「開」指「打開」,「希」指「希望」,即「你我攜手一同為中國打開希望」。在舊文字中,他也看到1989年5月21日的那場首次有百萬人參加的大遊行過後,有作家引述當時示威者的談話,寫下「將來香港人如有什麼摩擦,應該記住曾經共度過那麼一個日子」這樣令人動容而難忘的字句,那些都是屬於香港的六四。

他一來想重組港人的「六四」經歷,強調我們在支援運動中,不知不覺地創造了屬於香港人的主體身份、並且影響着我們的未來;二來想回應當下的「切割論」,突顯那些「理據」的薄弱、荒謬和扭曲,因為「六四」本來就別具本土意義。

問:「六四」本土在哪裏?

陳景輝:「六四」對香港的反專制精神具有奠基性的影響,令當時的社會運動及政治文化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同時,香港人原本被視為賺錢至上的「經濟動物」,但在支援學運期間,卻展現出對民主和自由的熱切追求,那時的香港很有希望,也很美麗,大家似乎找到了一套屬於我們的生存價值,可以告別那個恐共冷漠的過去。

問:那都是「六四」的過去,你怎麼看「六四」的將來?

陳景輝:以前看待「六四」,都是停留在政治立場上的思考,比如支持學生、中共有錯,但如今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在那個時代中,那場空前的佔領運動是如何迅速被組織起來,那些經驗又會怎樣幫助我們推動未來的社會運動,方能重組那條民主軌迹。

那一代的香港小學生,在那個時刻都或多或少地參與構建了屬於香港的「六四」,但由於當時年紀尚輕,並沒有太多親歷的震撼,反而是在成長過程中,透過傳媒的報道、社會的討論、師長的教育、以及年年點燃的維園燭光,得以重塑對「六四」的認識以及悼念的意義,因為那點真理、那個理想,需要永遠地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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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出版的《香港01》周報第63期,刊有上述專訪及其他精彩內容,敬請讀者留意,各大書報攤及便利店有售。按此訂閱周報,閱讀更多深度報道。

當年跑馬地馬場曾舉行多次集會,並且是由警方向馬會提出借用場地。(支聯會提供)
當年跑馬地馬場曾舉行多次集會,並且是由警方向馬會提出借用場地。(支聯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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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屠殺實錄(二)——大開殺戒

 

六四屠殺實錄(二)——大開殺戒

1989年六四期間,請願的學生與民眾遭到當局鎮壓。圖為請願者救護傷員。(Jian Liu 提供)
1989年六四期間,請願的學生與民眾遭到當局鎮壓。圖為請願者救護傷員。(Jian Liu 提供)

1989年6月3日下午4點,中南海勤政殿召集戒嚴緊急會議,將學生運動定性為「反革命暴亂」,並決定以武力清場。

北京學者陳小雅所撰寫的史書《八九民運史》全面記載了發生在30年前的天安門事件。本文根據陳小雅2016年出版的《八九民運史》修訂版摘編整理而成。

(接上期)

部隊是否在11點前接到了新的不可抗拒的命令?真相仍須等待檔案解密。但這個時間,恰好是前往軍事博物館開會的38軍副軍長張美遠回到部隊的時間。另外,瀋陽軍區40軍少將軍長吳家民的回憶也佐證了這個估計。此時,他的軍隊正被阻隔在北京城東北角的三元橋和東直門一帶。

據吳家民回憶:「6月3日23:10,有個穿便衣的人說甚麼也要見我,說有重要指示傳達。我見了他,他掏出工作證,是某領導機關的副部長,來傳達上級首長指示,命令部隊當晚一定要到達指定位置。必要時可以果斷處置。」「他剛傳達完,軍區前指也來指示,通報了萬壽路37戒嚴部隊鳴槍示警驅散人群,迅速開進的情況。」這兩段文字,都明白無誤地證實,在那個時間段,上級確實通過正式渠道,發布了「可以開槍」的暗示。

目擊者說……

「大約夜裏11:20,部隊開始向木樨地的人群掃射。我身旁的一位婦女中彈後只哼了一下便倒在地上,鮮血從彈孔裏噴出,可能她已經死了。」〔1〕

「當我們(從復興醫院)回到木樨地時,部隊又向前推進了幾米。士兵們對著學生和平民不停地射擊……我們得到在復興醫院死去的19個平民的姓名。」〔2〕

「大約在午夜,我們把車停在路邊,走到距離路障約100米處,士兵正在胡亂開槍。死屍和傷員橫在街上……我在地上發現了兩種武器的彈殼:AK-47型和58口徑機槍。」〔3〕

「截至6月4日凌晨2:45,光是復興醫院就有26人死亡……一些身著白大褂帶有紅十字號的救護人員也被打傷,並送到復興醫院。」〔4〕

學生鍾羅白回憶道:「當我們來到木樨地時,就見到數千人聚集在路口,有學生,也有市民,許多人眼裏湧出悲憤的淚水……」有幾百人尾隨著部隊。「短促的槍聲,使人們停下來,紛紛臥倒在地。」「我們尾隨著人群,也臥倒了,當我的手伏在地上時,覺得黏黏的,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灘血,我襯衫的下擺被染成紅色。這時槍聲停了下來,我和葉傅連忙將這灘血拍照下來……最後無法再拍了,因為太多了,每隔三五米,就有一灘血,有的血很厚。幽暗的路燈下,可以看到黑色柏油路上,布滿了人們踏了血跡而留下的暗紅色的腳印。」

「驚魂不定的人們,又重新集聚起來,高呼『打倒法西斯!』『人民要審判你們!』槍聲又響了,人們開始重新臥倒,又重新救護倒下的受傷者,後面的人又重新走在前面。就這樣,每行進10米,需要5分鐘,這5分鐘內,至少要倒下四五個人。」

6月4日凌晨1點,當38軍開過之後,王曉明騎車來到木樨地,仔細觀看了流血的情況:「在木樨地交叉口,我看到八大灘血漿,每灘血漿直徑在1米左右。這血漿是血和肉的混合物,稠糊糊的像肉醬,不凝固。我看像炸子兒炸出來的。另外,從路口向西有一條約30米長的血道。血道在路口處約有3米寬,向西逐漸變窄,血道上的血液已經凝固變黑。」〔5〕

22號樓(部長樓):在家不出去也中彈死亡

近6月3日午夜12:00,《人民日報》總編室收到記者從木樨地打回的電話:「軍隊向平民開槍,傷亡慘重!」接著是這個地段的22樓(一般叫部長樓)時任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的關山復的一位家人打來的,說他家的女婿、在冶金部工作的尹敬,只是去廚房取水,剛剛把燈打開,就被軍隊從街上打來的子彈擊中,當場身亡,時年36歲。

6月3日晚居住在同一棟樓第14層的中聯部前副部長李初梨家的四川老保母,因探身於陽台,也腹部中彈死亡。在同一棟樓中居住的另一位老人,家中靠大街的牆上也被打穿一個「碗口粗」的大洞。這位老人就是被稱為「中國氫彈之父」的王淦昌。另一位居住在同一幢樓上的中共前總書記李立三之遺孀李莎家,子彈穿過窗戶碰在牆壁上,落在她面前。

急診室的血沒了腳脖子

木樨地被突破後,部隊開到復興門。據丁一嵐回憶:「此時來了兩隊大學生,一隊一二十人,持大旗開進部隊與群眾之間。學生派代表與部隊談判,要求部隊不要進城。部隊拒絕要求。部隊開槍將談判的兩個學生中的一個擊斃了。」

燕京飯店附近,路口南側有許多人躲在暗處觀看,但是沒有人敢到復外大街邊上站著,因為這裏的槍聲仍是響個不停。沒有人用磚頭石子襲擊軍人,也沒有人喊口號,但軍人只要發現有人看他們,立刻無情地開火,身邊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樓被子彈打得火星迸射。

家居木樨地的陳暉敘述,6月3日晚,他躲在三里河路邊樹叢中,親眼見士兵持槍追殺一青年,對準青年藏身的花壇掃射。此後他又在燕京飯店附近街口,見一士兵持槍追殺一個賣香菸的小販(女孩),直追至女孩鑽進一鐵桌底,打死為止。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生李相證實了陳暉所說的:「有一個14歲的賣菸的小女孩,背對著菸攤,蹲在菸攤下面,但有半截腦殼沒低下去。結果那半截腦殼被擊中……是蹲下,背對著,頭沒低下來。大家都在議論,這是甚麼『暴徒』啊?!」

事後,兒童醫院參與搶救的一位護士長告訴新華社記者楊繼繩,部隊到達復興門立交橋不久,兒童醫院很快就被送來的傷員塞滿了:「急診室的血也是沒了腳脖子。兒童醫院的病床和手術台尺寸都比較小,但當時也只能在這個條件下進行搶救。開始他們還對送來的傷員逐一進行登記,以便以後向本人或所在單位收取費用,但到了12點時,電台播出了中央告全國人民書,指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他們立即意識到這個定性將使所有的受傷者有受到迫害的可能性,馬上決定將名單撕掉,保護傷員。」

「兒童醫院主要搶救的是從禮士路到復興門立交橋這一段的受傷者,僅僅三四百米的範圍,送來的傷員達二三百人,死亡者達二十多人。」

楊繼繩循著另一條與復外大街平行的街道一路東行,來到了阜城門內大街的人民醫院:「這裏也是一個大會議室作急診室,傷員很多,不讓記者進入。我問一位大夫這裏的死亡人數,他不說。從裏面走出一位年輕女護士,見我詢問,她拐到沒人處對我說,目前死了兩個,一男一女。一個打中了心包膜,一個打中了肺,都是二十歲左右。女的書包裏還裝著課本。護士說著哭了,用兩手捂著臉跑了……」

據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教師丁子霖記載,在同一時段、在上述軍隊開進地區(以木樨地為主)遭槍擊致死的,有大學生、中學生,大學老師、工人、中科院研究人員、婦產科實習醫生、中國國際廣播電台部門負責人、法院、總政幹休所、鐵路局職員,國家計委體改司機要秘書(轉業軍人)、解放軍總醫院301北門哨兵(武警士兵)、西單民族飯店的廚師。這些遇難者中最小的呂鵬,年齡只有9歲。他(她)們中有的是因為救護別人而喪生,有的死於不准救治。

(待續)◇ 

注:1—4. 國際特赦,《中國:1989年6月的大屠殺及其餘波》,1990年4月。

       5. 王曉明,《目擊實錄》,載《華夏文摘》增刊第38期(1994年6月4日)。

六四屠殺實錄(五)——究竟死了多少人?

 

六四屠殺實錄(五)——究竟死了多少人?

1989年六四期間, 聚集在北京的請願學生。(Jian Liu 提供)
1989年六四期間, 聚集在北京的請願學生。(Jian Liu 提供)

北京學者陳小雅所撰寫的史書《八九民運史》全面記載了發生在30年前的天安門事件。本文根據陳小雅2016年出版的《八九民運史》修訂版摘編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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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部口坦克車輾人慘案

鍾羅白稍早從瓦斯中毒中清醒過來,隱約聽到六部口對面的哭聲。當他來到六部口時,當即被眼前的慘象驚呆了:「只見路邊自行車道與馬路結合處,方圓7米左右的地方,在被撞倒的數排自行車上面,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所有屍身連成一片,呈餅狀,約有十多具,上面還有坦克履帶印。一個小伙子腦袋被壓扁,白色的腦漿迸出數米遠;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仰天躺著,下面的自行車車把竟從他的後背穿入,從腹部穿出;還有一個女的,壓得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藍色裙子……在屍體旁,是一面紅色的校徽,大部份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我從未目睹過這樣殘忍的場面(即便在電影中)。」

「從我的腳下,發出呻吟聲,啊!竟有人還活著,我連忙從血泊中扶住那個呻吟的人,一個男學生,旁邊的人趕緊推來一輛平板車。當我抱著他血淋淋的身體,輕輕向外拉他時,他微弱地說:『同學,我的腿……我的腿……』我仔細向下一看,哪還有腿了,整個大腿,從根部被齊刷刷地軋掉,正汩汩地向外冒血。當我把他抱上平板車時,葉傅來了,他用所有剩下的膠卷,從不同角度,拍下了這個場面。」

「我們推著平板車,扶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同學,向復興醫院走去。回頭望望那我終生難忘的一幕,在一個死去同學的衣兜裏,露出了一個塑膠袋,裏面是一些乾麵包屑。也許,那是這個年輕的生命所享用的最後晚餐……」

「兩個老太太跪在屍體邊,雙手拍著地,號啕大哭:『我的學生們哪!』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悲慟欲絕的哭泣。」「這時,街上高音喇叭在播送中共中央公告:『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部份暴徒,破壞戒嚴令,殘害解放軍戰士……』」「在這空蕩的大街上,在這白色的黎明中,我扶著那已經死去的同學。我們已流不出眼淚。」

雨源也目睹了同樣的真相:「還有兩個學生已經和自行車輾到了一起,我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將一個和自行車分開。而另一個被壓得自行車的腳蹬子刺進了胸腔,我們實在無法將屍體和車子分開,只好連同壓扁的自行車一起抬了出去。」

「記得我們抬最後一個屍體的時候,從長安街西面又開來一批坦克。我當時正拿著木板朝東蹲著準備抬屍體,根本沒注意背後的事。突然間,許多市民和學生都衝著我喊叫起來。我回頭一看,一輛最邊上的坦克,馬上就要壓到我了,我條件反射地扔下木板,跳到了人行道上。轉眼這輛坦克已經駛過,停在了前方,再看一下剛才的木板,約一寸厚的木板的一角已被壓得像麻片一樣,我被剛才的情形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人民日報》記者溫子建經過六部口,看見五六個被坦克輾死的屍體一順排列著,坦克停在旁邊,他繞到坦克前面朝黑洞洞的槍口走去,感到那十幾步路簡直好像是走過了一個世紀。他拍下了這輛坦克的番號,拍下了有那些屍體、坦克和黑洞洞槍口的照片……

在六部口坦克輾人血案中,死者5名、重傷7名,絕大多數都是6月4日凌晨從天安門廣場撤下來的學生。其中遇難的5名大學生是:

1. 北京科技大學89年應屆畢業博士生林仁富, 30歲。

2. 北京科技大學管理系85級學生田道民, 22歲。

3.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青年工作系88級學生董曉軍,19歲。

4.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青年工作系88級學生王培文,21歲。

5. 北京商學院企業管理專業88級學生龔紀芳(女),19歲。

被坦克軋傷的7人是:

1. 北京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王寬寶,29歲。

2.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蘇文魁,22歲。

3.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趙國慶,20多歲。

4、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錢奕新。

5.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單連軍。

6. 北京體育學院理論系85級運動生物力學專業學生方政,23歲。

7. 北京某民營公司職員劉華,20多歲。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一位受傷者曾著文留證:「大約在清晨7:00左右,正當我們隊伍從新華北街轉向西長安街的時候,突然有人驚呼:『坦克來了!坦克來了!』我扭頭一看,只見三輛重型坦克併排行駛,從學生隊伍後面快速地衝過來。隨即又聽到一陣『砰砰』的響聲……讓人感覺到呼吸困難,這是坦克在向學生隊伍發射毒氣彈……」「同學們情急之下紛紛向路邊躲避,準備給坦克讓出一條通道。但是自行車道和人行道之間隔著一道高逾1米的鐵欄柵,這道鐵欄柵又是尖頭的,一時無法翻越過去,同學們只好擠在鐵欄柵旁,無法退避到人行道上去。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同學們在鐵欄柵旁擠成一團時,其中一輛坦克已經直接開進鐵欄柵旁的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驚恐而悽厲的叫喊聲。」

「一剎那間,我被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所推倒,一種被軋死的感覺在腦中一閃而過,隨即失去了知覺。萬萬沒有想到,在坦克過去之後,甦醒過來的我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我環顧四周,橫七豎八地躺著一片人,或死或傷,場面不忍目睹。原先高高豎立的鐵欄柵也已被坦克擠倒了。於是我在倉惶之中爬出死傷者的人堆,爬過倒塌在地的鐵欄柵,隨後被民眾送到積水潭醫院救治……」

「六四」鎮壓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多年來,「六四」鎮壓中學生和民眾被屠殺的死亡人數一直是個禁區,因此很難準確統計。

1. 當局的辯解和掩蓋

「六四」剛剛過去,在1989年6月,張工與國務院發言人袁木共同舉辦記者招待會。袁木在會議召開前,明令各報與會記者「不許錄音、不許自己寫稿,必須用《新華社》的稿子」。

張工代表戒嚴部隊,也代表中共政府說:「首先我想向新聞界的同志負責任地說明一個問題,並且也想通過大家使首都人民、全國人民明了,就是6月4日凌晨4:30至5:30,戒嚴部隊在執行清場任務的過程中,絕對沒有打死一個學生和群眾,也沒有軋死、軋傷一個人……」

顯然,這個說法是在時間和空間上玩把戲撒謊:首先把軍隊的開進過程排除了;又把1:30進入廣場,對廣場實行包圍過程中驅趕、彈壓、反衝擊過程(共約3個小時)從「清場」時間中排除出去;把「清場」的範圍限定在歷史博物館西路以西、人民大會堂東路以東,天安門前的長安街以南,毛澤東紀念堂以北的地域內。然後大談在這個有限的區域內的1個小時(4:30~5:30)之中「絕對沒有死傷一個人」。

而且,政府發言人完全無視6月4日早晨發生在六部口的坦克車軋人慘劇,仍然在地域問題上玩花樣,指天誓日地保證「絕對沒有裝甲車軋死人的事」。

2. 民間報出的死傷數字

香港《文匯報》稱,據國際紅十字會4日凌晨2:00的一個統計,被射殺死的市民、學生已經有2,000多人;大約在同一時間,一個大學生匆匆從六個綜合醫院拿到的死亡數字已超過了1,000人。

據《六四檔案》記載:中國紅十字會人員6月4日發布的消息稱,死2,700人傷3萬人。

據《六四檔案》記載:北京某醫院發言人6月4日發布的消息稱,死2,600人,其中1,000人為大學生。

據《六四檔案》記載:清華大學學生自治會籌委會6月7日發布的消息稱,死4,000多人、傷3萬餘人。

據《六四檔案》從台灣《聯合報》得到的消息,法新社北約情報人員6月9日稱,死難人數可能多達7,000人。

據《六四檔案》記載:美國總統首席助理6月9日發布的消息稱,死逾4,000人。

香港《爭鳴》月刊6月30日報道,市民和學生死亡10,440人,受傷28,790人。六四凌晨1:00到7:00,在天安門廣場、東西長安街和前門,死亡人數8,720多人。軍警數十人死,6,000多傷。

近年一份自稱從「白宮戰情室」獲得的資料稱:「6月16日,美國駐港總領事館,收到中方戒嚴部隊線人引述一份聲稱是中共官方內部文件,提到6月3至4日,在天安門及長安街,有8,726人被殺。6月3至9日,在天安門以外的北京城,有1,728人被殺。換言之,合計共10,454人被殺。至於受傷人數,則為28,796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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